「請問...這裡有陽台嗎？」不顧瀏海上還夾著髮捲，拍攝前的蔡健雅，踩著室內拖、穿著半扣的白襯衫，朝著我指的方向走過去，跨坐在前院窗台邊，身旁的鹿角蕨與微捲的髮尾，隨著風跳起了華爾滋，平靜的像幅畫、又如天堂鳥般的隨性奔放。這豈不是女人最終想活成的樣子？
每個人心中，都有一首蔡健雅。
這樣的自在，或許來自於她找到了內心真正的平穩。最新專輯《DEPART》 是一張於疫情期間全自宅錄製的作品，起初，Tanya 也曾懷疑自己，在這段百無聊賴、哪都去不了的日子裡，真的能在這家徒四壁的空間裡完成嗎？畢竟以前可以說走就走、到處旅行找靈感。後來她發現，真正的出走，是讓心中的靈魂悠然安放。
「因為外面發生了很大的變動，迫不得已我們必須回到自己的小空間，跟自己相處、面對自己，疫情爆發的開始，其實會有一個過渡期很不習慣，跟自己相處到底要幹嘛？但也唯有在這段時間裡，你才有機會知道跟自己相處時你喜不喜歡自己？只剩你跟你自己了，把所有焦點全都還給自己，你沒有辦法改變外面的世界，你只能改變自己內心的世界。」
就像我們每每在 KTV 裡點的那首蔡健雅，無論帶著何種情緒，都能自在的讓歌聲從胸口隨意流淌出喉嚨，那種恣意，與其說琅琅上口，更像是她的歌教會了我們：走吧，跟著自己的心，這一點都不難。「以前我一直都在挑戰自己身為創作歌手的這個角色，音樂製作上只追求越來越精緻、越來越花俏與複雜，但這次我反而拋開了一切，選擇把自己歸零，挑戰在家裡從頭到尾只用一把吉他、一個 vocal 寫歌，盡力去維持住它 demo 的狀態，而不去害怕它太簡單、太過單調會被嫌棄。這樣反而打開了我另一種思維：用最簡單的東西做不簡單的事情，更有趣。」
用簡單，做出不簡單：那些從植物身上學到的事。
除了自宅錄音，疫情期間 Tanya 也開發了繼做麵包之外的另一項新技能：養植物。「其實開始養植物的轉折點是，我在臉書上看到葛大為（知名作詞人）開始曬他的養蔥日記，我想說連葛大為都可以養蔥？我為什麼不行？於是我就去超市開始買蔥跟香菜回家做實驗種種看，結果隔天就真的長出來了，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無法回頭，每天都上網爬文做功課，開始把家裡有籽的蔬菜都拿來種，番茄、辣椒....接著開始養觀葉植物，現在我家已經像森林了。」
聽起來只是一件源自不服輸性格而被激起的小挑戰，不過對背負多年植物殺手稱號、養什麼死什麼的她而言，竟能看著自己照顧的植物一天一天有著不同的變化，甚至越發茂盛，Tanya 不只自豪，更從中悟出了從未有過的道理。「種植物改變了我很多，特別是耐心，也提高了我的觀察力，以前大家覺得植物就澆水就會活，現在我發現每一盆植物對你的照顧會有不同的反應。」享受植物細微的變化，並靜下心去體會生命想要讓你學會的事。因為疫情，Tanya 才有時間好好的探索自己，還有她那不曾耐心探索過的房間角落，竟然還有這麼多輔助樂器可以使用，而後才能驚喜發現，原來她一直以來以為自己迫切需要外界給予的沒自信，都是多慮的，原來自己早就有了足夠的勇氣，全然面對與負責。
「我現在沒有想證明什麼，因為我早就都證明過了。」
說來巧妙，Tanya 的綠手指之路，恰好呼應了她的音樂歷程，都是起於不服輸，然後證明自己，最後找到自己。被封為植物殺手？那就在家種出一座森林；別人一句「女孩子懂什麼音樂？」，那就努力練吉他，彈出四座金曲獎；後來又有人說，欸妳幹嘛一直寫歌？妳寫的歌又不賣？於是她卯起來寫出多首所謂膾炙人口的 KTV 金曲，證明了一切外界對於她的質疑，但證明了，然後呢？她發現她並沒有因此而更開心，甚至曾因為生活中其它挫折，讓她深陷情緒的泥淖中，不斷自我懷疑與拉扯，久久無法找回自己。
你的這些內心戲，只有你自己知道。
對比她現在的自在坦然，很難想像 Tanya 也曾經歷過這樣的情緒掙扎，我不禁好奇她是如何學會放過自己？她悠悠地聳聳肩說：「因為我還是要活下去啊！我不知道我明年或五年後會變怎樣，只要你願意活下來繼續去經歷去接受後面會發生的事情，不要為難自己也不要為難別人，其實你這些內心戲都沒人知道，也沒人能幫你，只有你自己能選擇，只有你自己能幫自己。」就像她現在最喜歡的一本書《零極限》裡頭説到的，把所有周遭發生的事情都當作是自己的責任，就會開始對人事物抱著愛、慈悲與包容心。
情緒沒有好壞之分，不要去抵抗它，去享受它。
「回想起這整個過程我不覺得辛苦，就是有一種...ok 這或許是我該經歷的一些挑戰或自我懷疑，我會讓這樣的情緒放肆，我學會不抵抗它，這幾年我發現，不管任何過程我都要去感受那個細節，而不要去給他任何好或壞的定義，這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功課，一切都操之在你手中，端看你怎麼看待這件事情，思維的轉換，可以改變一件事情對你的意義。」現在的 Tanya 已經可以確定，她開心的力量來自於創作，寫自己想寫的歌，就像親手養植物、做麵包一樣，從零到有的成就感，讓她的心靈得到了無比的自由。
享受情緒帶來的意義，也享受生命帶來的驚喜。Tanya 一直以來都非常相信自己的第六感，就像她起初並沒有想當歌手，只是想碰碰樂器，便跟隨了這股潛藏引力，成功踏上了創作歌手之路，再到近期的專輯合作對象 Ricky Ho、阿雲嘎與 Carla Bruni，都是在某一種特殊機緣下促成的，也激盪出從未有過的火花。就連大受好評的新專輯主打歌〈讓浪漫做主〉，也是她在與唱片公司開會前，僅花五分鐘就完成的最後一首歌，雖然同事反應普普，但 Tanya 還是堅持這是一首宇宙送給這張專輯的最後禮物，是一個 sign，彷彿在告訴她：「就是它了，這張專輯可以劃下句點了。」果不其然，〈讓浪漫做主〉成了專輯裡最受歡迎的一首歌，Tanya 得意的比出雙引號手勢：「就是很商業啦！」我順口一問，被說商業，難道不會不開心嗎？她興奮地說：「不會～我會很開心的，因為商業沒什麼不好，它代表有很多人喜歡啊！」
不是過度樂觀，而是接受每一部分的自己。
看到這，或許會覺得 Tanya 好樂觀啊，不，她坦言偶爾起床時還是會心情不好，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也會沒來由的覺得自己看起來好討厭啊，但最大的改變是：她會去接受了。接受自己不會每一天都心情好，但也不會每一天都心情不好，自己也不會每次都這麼聰明，有時候也會做出一些蠢事，也會把植物養死，接受蔡健雅寫的歌，也可以這麼簡單、這麼不完美。「不用太追求每一個東西都一定要達到既定的結果，這些種種，都是屬於我的一部份，我不會想修改他們，反而會想保留他們當下最自然的那個 moment，學會去欣賞那些不完美。」
她說，希望當人們聽到她的歌時，就會像在鏡子裡看到自己一樣，那麼自然。「我跟大家情緒起伏或人生歷程都很雷同，我希望都可以把這些經驗真實地透過音樂記錄下來，讓你不只能從我音樂裡聽出我的生活或我是個什麼樣的人，也能真實的聽見你自己。」
我在〈空白格〉聽見失去一段感情卻更輕盈的自己，他在〈Bluebirds〉聽見嚮往自由卻難以振翅的長嘆，你呢，耳邊聽見哪一首蔡健雅？
Photographer：Yo Young
Illustration Design：Luan
Interview & text：Nancy Chen
Creative Director & Stylist：Lisa Ho
Make-up：Elvi
Hair Style：Nic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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