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是《真愛》系列中甜美又直率的傻大姐，她是《失控謊言》中不惜一切追尋真相的記者，她是《盜命師》中尺度性感的電子花車鋼管女郎，她是《火神的眼淚》中性格堅毅的消防員，亦是在演藝圈深耕近 20 年的演員──陳庭妮。詮釋過數十種角色的妮妮，這次在 Netflix 華語獨家影集《影后》裡演回了「自己」，儘管黎芯妮與她本人的性格差異顯著，但在塑造女演員的過程中，依然映照出她一路走來的足跡。劇中「女演員注定是孤獨的」一句果斷俐落的台詞，道出身為演員與生而為人共通的心境，然而，這份孤獨的背後藏了什麼難以言喻的情感？當導演喊卡後，演員如何回歸生活？這次，陳庭妮不演了，實話告訴我們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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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絕對的花路
陳庭妮在《影后》中飾演一位一脫成名的女明星「黎芯妮」，她也是周凡、薛亞之、柯麗芬這群閨蜜裡的忙內，飽受姐姐們的疼愛：「黎芯妮看起來是沒什麼個性的人，但我覺得『沒個性』本身也是一種個性，群體裡好像就是需要一個這樣的角色作為調劑品，所以她經常充當姐妹淘的和事佬，也有點像團體中的『團寵』，大家都很保護她。」訪問一開始，妮妮簡單地為這個角色下了註解，沒有周凡的犀利毒舌、沒有薛亞之的果斷幹練、沒有柯麗芬的激動 Drama，黎芯妮乍看之下沒有鮮明的性格，卻是整齣劇最畫龍點睛的一個角色，襯托出周遭朋友的色彩，最後也照亮自己：「雖然黎芯妮在任何聚會裡都很安靜，但我認為她對每個人的行為、為什麼會做出某些決定，其實都有很深的理解，表面上什麼都不說，可是內心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。」
《影后》播出後，Threads 上排山倒海的影評討論都少不了「黎芯妮最終放掉演藝事業與心愛的人到國外生活」的議題，也讓黎芯妮成為「戀愛腦」的代名詞，「她看起來最傻，但在研究劇本的過程中，我反而覺得她是最清楚自己要什麼跟不要什麼的人，因此當走到人生十字路口時，黎芯妮選擇忠於自己，這個決定沒有對錯之分，只是她很勇敢地相信自己，所以即使大家覺得她不夠理性，但我認為在內心深處，她其實是最理性、最灑脫的一個，我很欣賞她。」
陳庭妮透露「黎芯妮」這個角色最難詮釋的地方在於她一直處在天秤上來回拉扯，當兩個最要好的朋友吵架，她無法選邊站；為了轉型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，事實上黎芯妮並不覺得穿得清涼有什麼不對，在日常生活中，她還是會和男朋友玩 Cosplay、穿性感的服裝；面對不被祝福的感情，她選擇離開，但內心清楚自己還深愛對方。無論是工作、愛情或友情，黎芯妮都不斷在內與外掙扎，矛盾卻也寫實：「當某些行為被放到了社會大眾的目光下，就可能被貼上既定的標籤和印象，讓她無法純粹地做自己，於是拚命在『黎芯妮』（角色藝名）與『黎嘉惠』（角色本名）兩者間拉扯。」
不像小時候考卷上的是非選擇題、教科書最後幾頁的正解，人生這道習題，沒有固定的答案，也沒有標準的解法，可是人們在成長這條路上總是難逃二分法的枷鎖，陳庭妮也不例外：「以前會覺得，不行，不能走錯路，做任何決定都必須是最好的、最正確的，為了找到那個最好的答案，會反覆思考各種可能性，把自己繃得很緊。但現在會想，選錯了又怎樣？至少這一路上的風景、經歷的喜怒哀樂，都變成了我的養分。」妮妮坦言這些是拍戲後才領悟的道理，教會她讓心變得更寬廣，不執著於眼前的得失，反而更能欣賞人生中美好的一面。
不過在陳庭妮眼神堅定地解剖著黎芯妮的角色組成，像是在替被誤會的朋友打抱不平後，妮妮笑稱：「我跟黎芯妮都是屬於和事佬派的人，覺得大家和和氣氣就好，不要吵架，這點是外顯個性裡最相似的地方，但最不一樣的是，黎芯妮的『戀愛腦』我比較沒有，我覺得自己在感情中是超級理性的人，當然抉擇的過程會很痛苦，但我還是會選擇先把自己調整好，相信未來還有其他可能性，所以當時確實花了一些時間去理解黎芯妮的心理狀態。」
陳庭妮也不諱言談起黎芯妮在劇中的爭議：「我覺得導演在黎芯妮的感情線中也提供觀眾一個很有趣的觀點，讓大家去思考我們所看到的事情究竟真實與否，究竟該如何定義黎芯妮是不是第三者？我覺得這件事可以有很多種視角。站在黎芯妮的立場，她當然認為自己不是小三，就像胖姐說的，是我先看到的（笑），而潔宓才是後來加入的人；但是換作潔宓的朋友來看，可能會認為黎芯妮是破壞他們感情的人；而站在社會大眾的角度，可能又會產生另一種看法。究竟哪個觀點才是對的？端看你從什麼角度去看這件事。」
陳庭妮認為嚴藝文導演在劇中安排的許多橋段，都是在引領觀眾看到事情的各個面向，透過角色賦予觀眾更多思考空間，就像黎芯妮在記者會後與薛亞之的那場激烈爭執：「黎芯妮其實不需要別人保護她，她認為她可以保護自己，但人經常會用自己的視角去愛人，而忽略這真的是對方需要的嗎？因為我愛你，所以我覺得你現在應該要怎麼樣，可是那不一定等同於對方想要的，每個人在不同時間點、狀態下所面對的課題是什麼，也會產生不一樣的碰撞和結果，我覺得這就是人跟人之間的微妙之處，非常值得深思。」
標籤只是記錄人生里程碑的方式
如同黎芯妮在《影后》中為了轉型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回來，以模特兒身份出道的陳庭妮，從伸展台走向大銀幕的這條路上，也曾陷入自我懷疑的過渡期：「初期多少會受到質疑，那時候會急著想證明自己，當演不到想要的角色就會覺得『是不是自己不夠好？』但後來發現這件事其實急不得，有時候就是火侯還沒到。」在歷經數年演藝圈的洗禮，陳庭妮發現破關的要件在於沈得住氣，若想讓觀眾看到自己的突破，用作品說話是最直接的語言：「把每個階段該做的事情做好，慢慢會走到想去的地方。」
2011 年演出《真愛找麻煩》、《真愛趁現在》、《真愛黑白配》三部「真愛系列」之後，陳庭妮以甜美女主角的形象深植人心，讓她成為偶像劇一姐，在外界看來，她的星途一片順遂，然而對妮妮而言，這卻是最迷惘的撞牆期，她很清楚當時的劇本已經無法滿足她，對角色逐漸感到麻木，所以決定跳脫舒適圈，接觸了人生的電影處女作《失控謊言》：「因為電影跟電視劇的鏡頭語言、解析的角度跟表演要求的狀態截然不同，當時拍攝的感覺就像突然被丟進一片陌生大海，不知道該怎麼應對，那對我來說是一個震撼教育，但這就是我要的，如果我不讓自己按下重置鍵重新學習，我可能會永遠停在原地，現在回頭看，非常感謝當時的自己，願意跨出去看看不同的世界。」
正如《影后》中芳姐落下的金句：「演員就是把戲演好，把台詞背熟。」陳庭妮明白演戲這條路沒有捷徑，需要穩扎穩打的基本功去鞏固表演核心，需要積累歷練去理解人生百態，需要拓展視野去堆疊觀點的厚度，所以她大量看書、看戲去揣摩不同角色的心境，去進修上課，從頭學習如何當一名演員：「演繹一個角色的方式可以有千千萬萬種，要從什麼切點去講角色的故事，這都會隨著歲月、經驗有所提升，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讓自己時刻保持好奇心，對於正在做的事情、身處的世界保有熱情，才能真正為角色注入靈魂。」時間將陳庭妮淬煉成強韌有彈性的黏土，游刃有餘地穿梭於各種人生，讓觀眾越來越信服，陳庭妮其實是可以很百變的，而如今面對那些外界貼上的標籤，妮妮也不再強行把它們撕下來：「這些標籤其實也是一種人生里程碑的紀錄嘛！」
天外飛來一筆的人生課題
然而，在鏡頭前不斷突破自我的陳庭妮，其實從來沒有明星夢，聊到如果不當演員，現在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時，妮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：「我覺得會極其無聊欸！」受到成長環境的影響，從小看著家裡的會計師姐姐，每天五點一到就下班跟男朋友去吃飯，陳庭妮覺得這是一個既安定又有選擇的工作，便立志要當會計師，過著穩定上班族的生活，沒想到在 18 歲這年，上天送給她一個始料未及的成年禮。
2007 年，陳庭妮陪高中同學來台北玩，因緣際會下參加了第一屆「凱渥夢幻之星」，誤打誤撞得了冠軍，就此踏入模特兒的世界，說到這裡，妮妮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，微微抬起頭望向天花板呢喃著：「其實我也一直在想說，到底這個機會是自己某時某刻無意識在心裡埋下的種子，所以我才來台北，還是其實每個人來到世界上，要學習的事情已經被安排好了，我到現在還是沒有答案。」陳庭妮將思緒探向了過去：「以前在台中的廣播電台當櫃台工讀生時，有天老闆突然說想栽培我成為主持人，那時候我覺得蠻酷的，就答應了，這應該是第一次開始跟演藝圈有了一點點連結。後來某個團體來公司宣傳時，他們的經紀人問我想不想當藝人，並給了我名片，告訴我有興趣可以聯絡他，但當時我還不打算來台北，就婉拒了這個機會，那時候這位經紀人還說『以後一定會在台北看到你！』」
彷彿是生命刻意的安排，每個鋪在陳庭妮眼前的路徑，好像都自動導航她走向演藝圈：「所以當我處在很低潮的時候，就會默默回想這些冥冥之中的安排，告訴自己要再堅強點。」或許這真的是命運派給陳庭妮的功課，讓生性保守、理性的妮妮學習認識情緒、接納感受，過一個更有趣的人生。
演員注定是孤獨的
在《影后》裡，周凡說到：「女演員注定是孤獨的。」對這句話，陳庭妮是這樣理解的：「我覺得不只是女演員，人終究都是孤獨的。」這時妮妮沈默了幾秒，接著用更細緻的文字一針一針經緯的織補起這段話的面貌：「我們每個人都必須學會與自己相處，我們都是獨自來到這個世界的，也勢必會獨自離開，而且每個人在這世上學習的東西和面對的課題終究不同，雖然別人可以盡力理解你，但最終的關鍵還是在自己身上，我覺得演員尤其如此。」
「演員本身就是情緒的載體，一個角色從平面文字透過演員的理解與相處，成為世界上最懂這個角色的人，接著將他轉化為 3D 的樣子，進到拍攝現場後，這個角色動了起來，他開始有朋友、有故事，到播出之後有了觀眾，有人開始理解他，最終再走回一樣的路徑，讓他歸於平面，放進內心深處，過程中的滋味，無論酸甜苦辣，其實只有自己最清楚。」人與人之間可以用言語溝通，但演員與角色之間只能靠自己去理解和相處：「這條路蠻孤單的，但這份孤單又很迷人。」語畢陳庭妮浪漫地望著遠方會心一笑。
演員之於觀眾像是說書人，把各行各業的辛酸、發生在世界各個角落的故事用自己的語彙傳遞出去；角色之於演員像是戀人，從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到熟識成為親密無間的愛侶，離別時也猶如分手，會捨不得、會撕心裂肺：「所以剛開始演戲的時候，我很常回家哭。」陳庭妮有感而發道，「記得有次被自己嚇到，是因為當天凌晨剛殺青一部戲，那是一個沒有人理解的角色，大家都說她很壞、很腹黑，可是我在創造她的時候，我知道她只是很寂寞，但隔天清晨就要進下一個劇組，所以決定在泡澡時點一根蠟燭，用最後幾個小時好好跟她相處、道別，我就一個人坐在浴缸裡邊哭邊告訴她：『對不起，我很愛妳，但我必須要往前走了，我得把妳放在這裡，妳要相信那些我們一起經歷過的事，都是美好的。』」妮妮笑著說：「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有點奇怪，但當時那個情緒是很深刻的。」
這般飽滿的情緒也曾差點擊垮陳庭妮，讓她負面到不想拍戲：「那幾個月會用角色的方式過生活，在這種狀態下會很有安全感，但殺青各自回家後，就是演員必須長時間與自己相處的階段，這時候身心靈會處於極度疲憊的狀態，尤其當接到比較負面的角色時，會有一段很混亂的過渡期，可能會暫時找不到自己，不知道我是誰、我在哪，這個灰色地帶很可怕，會一直想我現在到底是陳庭妮還是角色？我既不是角色也不是陳庭妮，當時就覺得如果拍戲的終點是這樣，影響到心理狀態，那我也不想拍下去了。」
演員可以藉由這個身份看到更寬廣的世界，相對的，躲在角色背後的演員也會在之中迷失航道，漂泊在霧茫茫的大海裡找不到方向，「後來我找到了療癒的方法，就是讓自己去做一些和拍戲無關的事，比如看房子、研究股票或債券基金之類的東西，不需要帶任何情感，純粹就是數字，透過這些事提醒自己回到現實生活。」所幸陳庭妮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燈塔，才漸漸在角色與自己之間抓到平衡。
「我也會讓自己保持運動習慣，因為運動的時候沒辦法多想其他事情，無論是開心還是不開心的情緒都會暫時拋在腦後，像我很喜歡跑步，我就會去跑兩個小時，那時候只會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並專注在步伐的節奏，讓自己進入一個很規律的狀態，這對我來說就像是在冥想。」
聽完陳庭妮形容演員的心境後，不禁好奇另一半同為演員，這樣的兩個人會不會時常處於低氣壓狀態？妮妮充滿感恩地說：「我覺得還好我的另一半也是演員，所以他很能理解我，知道什麼時候該給我一些獨處的空間，不需要太多道理或激情，只要靜靜在旁邊陪伴，讓彼此知道對方都在就好。」
演戲教會我的事
對陳庭妮而言，遇上什麼樣的角色，除了是一種緣份，也取決於當時的自己能不能夠接住，而同一個角色放到不同階段，詮釋的方式和視角也會有所差異，因此現階段的妮妮已修煉出隨遇而安的心態來面對每一次的戲約，不過聊起未來想挑戰的角色方向，陳庭妮還是大方地分享：「其實我很想嘗試一些與運動相關的角色，因為從小就很喜歡運動，加上我覺得運動員需要學習許多不同的面向考驗，包括心理層面的調適、體力的訓練、還有毅力的鍛鍊等等，所以蠻期待能夠從運動員的視角，了解他們背後所付出的努力和辛勞。」
「我們日常學習很多都是向外的，像是新的技能、語言、與人相處等等，可是我覺得內修更難，學會了解自己的身體、與自己對話、訓練自己的耐力、毅力和堅強的心智，這些都是極具挑戰的，而這正是運動員每天都在面對的課題，其實跟演員有點相似，在無限的輸出過程中，必須懂得自己消化一切。」
也許連陳庭妮自己也難以想像，小時候覺得哭很丟臉的自己，時至今日做著需要一秒落淚的工作，成了大眾情緒的載體：「表演教會我在許多事情上要學會勇敢，打開自己的觸角去接觸更多事物，如果沒有表演，我真的會活成一個極度無聊的人，可能每天就是按表操課，平凡的度過一生。」
演戲讓陳庭妮理解這個世界沒有絕對，灰色地帶才是常態；演戲讓陳庭妮的心態變得更開闊柔軟；演戲讓陳庭妮更珍惜人與人之間的相處。不曉得上天會給妮妮這道作業打幾分，但相信在她毫無保留投入自己的每一刻，對當時的她而言，都已經超過一百分了。
Cover Star：陳庭妮 @chen_ting_ni
Editor-in-chief：Eason @eason_321go
Creative Direction ＆ Stylist ＆ Interview ＆ Text：Momo @chimomocst
Design：Water @scdawnn
Project：Ken ＠kentahsiung、Wesley @wesleychouu、Audrey @audrey__1004、小廖 ＠liao_1109
Photo : 豆 @ulizhung
Makeup Artist：So.easy studio 好容羿工作室／Ara Wu 瑤瑤 @ara.wu
Hair Dresser：ZOOM Hairstyling @zoomhairstyling／Hans Chen @zoom_hans
Videographer：李炎 @xavivide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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